月夜
夜深了，氣溫又下降了些。
伊澤塔緊了緊鋪蓋在身上的純白被單，一陣翻來覆去後依然沒有睡意，只得睜開眼盯著天花板石塊的紋路發起呆來。
皎潔的月光從石縫間蔓延入室，攀住屋脊往下延伸，在灰牆上延展時卻受窗外樹枝遮擋，光線被切割開來，黑色十字在牆上浮動著。一陣風颳起，圍繞在十字旁的光點隨之搖曳，一眨眼，便熄滅了。
她忽地聯想到一些事，旋即側過頭看向身旁的公主，她緊閉眼簾，細長的睫毛因風輕顫，白淨的臉龐在休養後恢復了氣色。確認公主仍安穩地睡著後，她鬆了口氣，準備閉上眼強迫自己休息，卻不知怎地移不開視線，甚至下意識側過身子端詳起公主的睡顏。
這樣太失禮了！伊澤塔在心裡罵自己，但眼皮卻不受控制地頑強抵抗，像是要把身邊這人的容貌牢牢記憶下來一般，專注的光芒在她紅寶石似的雙眸裡閃爍著。
───多麼美麗的人啊。
伊澤塔忍不住讚嘆。她回想起第一次遇見公主的場景，即便過了那麼多年，她依舊為公主的美折服，並且更甚於當初。因為她知曉不僅僅是外貌上，公主的內心才是真正美麗的所在。
公主殿下，您不惜犧牲自己守護國家……
「……那能由我來守護你嗎？」
伊澤塔不自覺喃喃出聲，隨後才意識到，飛快地摀住嘴巴。糟糕了！她屏住呼吸，深怕驚擾到公主，幸好公主只是蹙了蹙眉，轉過身子面向她後繼續沉睡。
過了十分鐘伊澤塔才慢慢把聳起的肩放下，要是吵醒公主她會非常自責，明早醒來她們還得接著趕路，公主有傷在身更需要好好休息才行。
明明今天自己動用了那麼多魔力應該累了才是，但怎麼就是睡不著呢？
伊澤塔苦惱地皺起眉，一陣胡思亂想後又再度將視線凝聚到眼前白皙的臉上，由於方才的騷動，公主離自己更近了，只要一伸手就能觸及她的距離。
微風帶起她金線般的秀髮，落到勾著淺笑的薄唇上，目光小心翼翼地向上攀延，越過挺拔的鼻、英氣的眉宇，最後回頭定焦在微微顫抖的睫毛上。
她喜歡眼皮底下那雙明亮的眼睛，總是堅定地望向前方，引領著大家前進，毫無迷茫。即使沒有人知道腳下的路會通往何處，公主如同黑夜裡的月光，照亮、驅散所有人的恐慌。
宛如紫晶般的眼睛......伊澤塔看著清澈眼底自己的倒影，再次驚嘆。堇色眼裡承載著希望的光輝，讓她願意為此站出來守護這個國家，這個公主深愛的國度。
……等等，她從公主殿下的眼睛看到自己的臉？
「怎麼了？睡不著？」
剛睡醒的關係導致聲音有些暗啞，菲涅看著伊澤塔逐漸慘白的臉，不禁莞爾。
「公、公主殿下，對不起吵醒您了！」伊澤塔慌亂地擺著手，不知所措地亂動著。
「沒事的，我不是很累。」她笑笑。
「那、那……」這樣的話她應該趕緊睡覺還是跟公主殿下聊天？
怎麼辦、怎麼辦才好？
「……伊澤塔。」
「是！」伊澤塔反射性僵直身體，公主卻遲遲沒有下文，「公主殿下……？」
「……的……純白魔女。」
公主的聲音很小，伊澤塔必須挪動身體靠近才能依稀聽出她的話語。
望著伊澤塔向自己方向擠的動作，菲涅加深了嘴邊的笑容，但在看見她臉上被砂石刮傷的疤痕後，臉色立即暗沉下來。
流光在公主眼裡轉動，可是伊澤塔無法參透裏頭的含意，只知道公主殿下不是很高興。
是因為靠太近了嗎？伊澤塔想著，又打算退回原位，但臉上柔軟而冰涼的觸感令她霎時間腦袋一片空白。
「抱歉。」菲涅提起手，輕撫著伊澤塔頰上的傷疤，「如果可以，我真的不希望使用妳的力量。」
「公主殿下……」
「說我任性也好，我不想讓妳為了我觸犯忌諱，不想把無關的妳捲入紛爭……那可是成千上萬個士兵組成的軍團啊，妳還曾被他們帶走過……」
一字一句緩慢地吐納著，過近的距離使伊澤塔能清楚感受到公主灼熱的呼吸，手指卻是相反的冰冷，極端的溫差讓她完全無法思考，只能愣愣地燒紅了耳。
眼看面前的人緊張得快停止心跳，菲涅無奈地笑了笑，或許她根本沒聽進自己現在在說什麼吧。也罷，事到如今，也沒法改變過去已發生的事情。
伊澤塔已經引起了敵軍的注意，證實魔女存在的傳說，她沒有辦法再將她雪藏，沒有辦法阻止未來國軍對她的依賴。她害怕之後人們對伊澤塔衝鋒陷陣的背影習以為常，將她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。
當妳挺身而出的那一刻，妳就不再只是我的純白魔女了，而是整個公國的、整個埃爾施塔特的純白魔女。
「伊澤塔……」
月光灑落在紅髮女孩的身上，忽明忽滅。菲涅將手下移，環抱住伊澤塔的腰將她拉入懷裡。
「原諒我。」
請原諒如此無力的我。
原諒寧願妳脫逃也不要戰鬥的、自私的我。
「公主殿下……」失去了其他詞彙，紅髮女孩不斷地重複呼喊這四個字。
她想訴說的話都卡在喉嚨，聽著公主悲傷的語調卻無法開口，只能用力回抱住公主瘦弱的身軀。
「伊澤塔……」
這是第幾次了呢？公主喚自己的名字。
像是要把以前錯過的全彌補回來一樣，用她低啞而帶磁性的聲音叫喚她。
她想大聲回應，自己的聲音卻埋在胸口，消散在這寒冷的夜空裡。
即便自己擁有出類拔萃的才能，這一刻伊澤塔還是感到了不安。
更糟糕的是她不曉得自己不安的來源。
然而公主不給她時間釐清，便繼續了話語。
「妳知道嗎？如果可以……」
伊澤塔停下了所有思考，認真傾聽公主的話，但她又在關鍵處沒了聲音。
夜靜得只剩彼此的心跳聲在喧嘩。
鼻腔裡充斥著對方的氣息，被圈在懷裡的她，本想耐心等待後文，卻緩緩閉上眼睛。什麼時間不挑，偏在這時刻伊澤塔終於有了睡意。
菲涅也注意到昏昏欲睡的她，只是搖搖頭，道了聲晚安。
會不會公主殿下本來就沒打算說出來呢？
意識模糊之際，伊澤塔半睜著眼看向公主平靜的側臉，盈滿月光的眸直直望著自己，一如既往地溫柔。
恍惚間她聽見了誰的低語。
如果可以……我希望妳一輩子，都只是我的、純白魔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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